窗外那棵银杏树
当来年三月的细雨穿透输液架折射出青灰色的血管时,我总错觉那是银杏树在替她书写不甘。后排空置的漆木课桌泛着冷釉般的光,医用胶带在月光下蜷成褪色的茧,三十七颗未剥开的核桃在铁盒里凝成琥珀色的星。
她拖着青铜铃铛走进教室的瞬间,无穷远处虚无檐角的风铃在暮色中震颤。化疗药液在她透明的静脉里织就暗河,可她的瞳孔分明是梅雨时节的太湖,泛着阿多尼斯笔下"袭来的黑暗让我更加灿亮"的决绝。后桌少年递来的温水在草稿纸上洇出蝶翅状墨痕,竟与标本册里第九种叶斑病的纹路悄然重叠。
七月的蝉鸣漫过轮椅辙痕,如同霍普画布上永不闭合的《夜鹰》橱窗。三十七双手掌拍落的白果在水泥地炸裂,苦味漫过《局部解剖学》扉页夹着的银杏叶片——那些本该在千年后成为化石的生命,此时此处竟仍保持着向死而生的进攻姿态。我们后来在她染了尘土的笔记里读到:"要像窗外那棵银杏树,纵使心材腐朽,也要让树枝朝着光的方向突围。"字迹被树汁浸透,越来越淡,直至阳光下再也没有了存在的痕迹,宛如川端康成凝视着的未眠的花……
暴雪压枝那夜,所有银杏朝着东南方齐齐折断。树汁凝结的"37"泛着池的幽光,恰似她手背上蜿蜒的留置针淤痕——这是阿多尼斯所说的"世界让我遍体鳞伤,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"。风掠过教室后排凹陷的软垫,三十七本笔记同时翻动,只差一笔的作文在泛黄纸页裂变成无数个莫比乌斯环
十年后的惊蛰,我们围坐在年轮镌满化疗药名的银杏树墩旁。春雨漫过"甲氨蝶呤"的刻痕时,新芽从焦黑木纹挣出,叶片摩擦出诗的平仄。三十七双手伸向空中,却接不住任何一片坠落的金黄——正如当年谁也没能接住从她指缝滑落的2B铅笔,这永恒的错位恰似玻璃窗内外的光与影,我们终究是碰不到了。
如今每片银杏落叶都藏着密码:叶脉也许暗合希波克拉底誓言,叶缘齿痕大概对应《本草纲目》某页残卷。最新长出的树苗也学会了在雨中模拟心电监护仪的韵律,而当年她没写完的第九篇作文,在某个玻璃瓶里早已生长出张扬的树枝,蔓延着,生长着,战斗着……
(本故事由真实故事合理改编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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