博文

此处长明

           家门口的小超市挂着停摆的电子钟,液晶屏裂成蛛网。穿围裙的阿姨在削土豆,土豆皮坠地溅起清明时节的雨。穿堂风掠过衣袖,春风化雨,夜色微凉,正是一年好时节……           这样的话我不是第一次说了,过去的十六年岁我总是如此感叹,一次之后又是一次,从未改变,从未离开,就在这, 我曾妄想把雪人放进冰箱,渴望口袋里摇晃的叮当响能换成画着卡通人物的虾条袋,然后,就现在,我想等风来……            风吹过,把雨丝吹进嘴角,我有些恍然了,其实也挺好的,对吧?此地的所有所有,我仅有的一切一切,全都停留在此,不用心急,忧郁的日子里也无须强要镇静,就像梦,对,如梦,恍然如梦。            醒来,伸手向四周摸索,发觉自己身后空空荡荡,回首,唯有如此一条瘦落的街道,一轮天边的落日,然后是荒郊的明月。我深知留不下什么,只好放手,等着某人某物的停留,最后,徒留一个久久凝视明月的身影。            外面的一切都是极好极好的,有鸟儿都觉得自由的天,太阳都看不完的地,然后是,你我朝思暮想的人,或者,素未谋面的你?嗯……不知道,我不知道,我很清楚外面的清风细雨。只是我偏不喜欢, 我心归处,只是,此地,此时……             窗外是清风细雨,想写点什么,拿起笔,竟有些倦了,所以话到嘴边,把笔随手一扔,我就偏说不爱,很矛盾,很合理,不在乎,就这样了,冲天大笑一声,嗯……就这样,挺好。

无所谓,不在乎,只如此就好。

         巷口的槐树桩昨天抽了新芽。那截被许久之前的雷光劈得焦黑的残躯上,风刮过,带了些微的绿意从裂缝里往外渗。春深时总见这样的奇景——某根朽木莫名生出嫩枝,某堵断墙平白多出几簇野花,万物都自带一份固执的天真。           你一想,奇妙,然后回头,脑海里就一无所有,只余留一身春风。          当真是如此,但也只是如此了 ……            石阶缝里的野草最是放肆。它们把根扎进青砖的血与肉,用锯齿状的叶片切割阳光的躯体。蚂蚁列队从草茎上爬过,搬运着比身体大十倍的碎屑。人们日日踩着这些倔强的生灵离去,然后归来,把影子铺成满地狂草。            蝉蜕还挂在香樟树上摇晃。透明的空壳里灌满风声,像某位高僧遗落的袈裟。邻居家的小孩正用竹竿捅它,蚂蚁把它当作避雨的回廊。其实没有谁在意这具蝉的遗骸是否完整,正如蜕壳者并不关心自己会被突如其来的风带往何方。             暮春的雨总下得漫不经心。水珠顺着晾衣绳滑落,在生锈的搪瓷盆里敲出禅意。檐下的风铃鸣响,带着雨丝洒在未干的衬衫上 ……            或许有些事本该如此,像种子无所谓要经历多少磨难,候鸟不在乎要穿越多少山海。            你回首,是如此,你离去,是如此,不论对错,无关成败,也是如此,只是如此 ……            风从未停过,正如我从未活过,太阳升起,然后落下,只此而已。            风什么都没带来,也什么都没偷走,我竟也是如此。         ...

窗外那棵银杏树

  当来年三月的细雨穿透输液架折射出青灰色的血管时,我总错觉那是银杏树在替她书写不甘。后排空置的漆木课桌泛着冷釉般的光,医用胶带在月光下蜷成褪色的茧,三十七颗未剥开的核桃在铁盒里凝成琥珀色的星。 她拖着青铜铃铛走进教室的瞬间,无穷远处虚无檐角的风铃在暮色中震颤。化疗药液在她透明的静脉里织就暗河,可她的瞳孔分明是梅雨时节的太湖,泛着阿多尼斯笔下"袭来的黑暗让我更加灿亮"的决绝。后桌少年递来的温水在草稿纸上洇出蝶翅状墨痕,竟与标本册里第九种叶斑病的纹路悄然重叠。 七月的蝉鸣漫过轮椅辙痕,如同霍普画布上永不闭合的《夜鹰》橱窗。三十七双手掌拍落的白果在水泥地炸裂,苦味漫过《局部解剖学》扉页夹着的银杏叶片——那些本该在千年后成为化石的生命,此时此处竟仍保持着向死而生的进攻姿态。我们后来在她染了尘土的笔记里读到:"要像窗外那棵银杏树,纵使心材腐朽,也要让树枝朝着光的方向突围。"字迹被树汁浸透,越来越淡,直至阳光下再也没有了存在的痕迹,宛如川端康成凝视着的未眠的花…… 暴雪压枝那夜,所有银杏朝着东南方齐齐折断。树汁凝结的"37"泛着池的幽光,恰似她手背上蜿蜒的留置针淤痕——这是阿多尼斯所说的"世界让我遍体鳞伤,但伤口长出的却是翅膀"。风掠过教室后排凹陷的软垫,三十七本笔记同时翻动,只差一笔的作文在泛黄纸页裂变成无数个莫比乌斯环 十年后的惊蛰,我们围坐在年轮镌满化疗药名的银杏树墩旁。春雨漫过"甲氨蝶呤"的刻痕时,新芽从焦黑木纹挣出,叶片摩擦出诗的平仄。三十七双手伸向空中,却接不住任何一片坠落的金黄——正如当年谁也没能接住从她指缝滑落的2B铅笔,这永恒的错位恰似玻璃窗内外的光与影,我们终究是碰不到了。 如今每片银杏落叶都藏着密码:叶脉也许暗合希波克拉底誓言,叶缘齿痕大概对应《本草纲目》某页残卷。最新长出的树苗也学会了在雨中模拟心电监护仪的韵律,而当年她没写完的第九篇作文,在某个玻璃瓶里早已生长出张扬的树枝,蔓延着,生长着,战斗着…… (本故事由真实故事合理改编)

其他,或者无关其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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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清晨的咖啡店在演一幕戏:穿灰呢大衣的男人翻开报纸,他的目光停步在了第三版头条。而窗边那盆不知名的花卉正在经历一场秘密的迁徙,三片花瓣在无人注意的晨光里被风吹过,像几艘不会返航的玻璃船。          人们习惯给存在贴上价签。日光之下,正中玉璧在展柜里接受镁光灯的朝拜,角落苔藓却在潮湿中编织着幽绿的抽泣,这是哲学,大概也许?旧书市集有半部残卷,蛀痕蜿蜒如江河,书页间栖居着世纪的回响。一句"算不得古籍",半尾墨色的锦鲤。          图书馆里藏着所有可能,而阁楼堆积着不可能:未寄出的情书在铁盒里结茧,老式挂历停在千禧年前夜,褪色明信片上的邮戳是某个不复存在的国家。这些被时间赦免的遗留,在寂静中构筑起庞大的城市。 城市?  城市,   城市。 前进,发展,抛弃, 你,我,他。 不顾一切,前进,不择手段。 然后,然后......         城市被暮色染黄了 ,写字楼是透明的琥珀。玻璃幕墙折射出金属光泽,黄金万两?碎银几两。他注视着某扇未关严的百叶窗——风正掀起文件的一角,飞走,此时此刻,此分此秒,某在金黄里跳完独舞,走入漆黑,不归。远处塔吊的红灯明明灭灭,像极了庄周梦里那只无从考证的蝴蝶。       只是存在本身已是盛大。那些散落在尘土里的纽扣、果壳、蒲公英绒毛,那些偶然押韵的字符。当夕阳漫过窗台时,我听见泛黄的纸张在纸篓里轻轻翻身,像一粒正在酝酿火山的琥珀。      我想,只是其他,无关我, 无关其他,只是风......